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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浇愁 第四十章

作者:priest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3-28 13:15:55 来源:笔趣阁VIP

宣玑一步抢上前 “喂, 你……”

谷月汐一眼看过去,不知道从盛灵渊身上透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极惊骇的神色。

“别碰, ”盛灵渊周身经脉尽断, 气息都在颤抖,却挡开了他的手,“有……咳, 有血。”

宣玑一哽, 已经碰到他肩膀的手指又缩回了袖子里, 转头喊 “老王, 过来搭把手!”

可他话没说完, 盛灵渊就彻底失去了直觉,砸在了他手上。

宣玑本该躲开, 手却背叛意志,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一把接住盛灵渊。

好烫。

“需要我干什么?要不要送医院?不过医院专业好像不对口啊,治不治得了剑灵?”王泽凑过来,抓了抓头发, 他不知哪根脑回路又短接了,“这个……像他这种情况,是不是不能做核磁共振啊?”

“还不能放微波炉里呢。”宣玑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快去帮我开一下车门。”

说完, 不等王泽伸手接, 他就小心地留意了一下盛灵渊身上有没有漏出来的血迹, 俯身把盛灵渊抱了起来, 放进了面包车里。

王泽缩回伸出去的手, 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 “喊我的时候不是说让我‘搭把手’吗?”

面包车不知道是给哪个餐厅送海鲜的,里面味道不太好。好在,即使是人造革的座椅,在古人看来也足够软和了。盛灵渊被搬动的时候无意识地睁了一下眼,身体本能地紧绷,然而从艰难地撩开一条缝隙的视野中,他正好看见了东川的晨曦,一时间恍惚了一下,忽然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继而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中。

半放倒的汽车座椅温柔地包裹着他,他的神思随着那一把被风吹走的灰烬,回到了遥不可及的巫人族。

幼年的记忆像寒冬腊月的海水,随着浪潮飞溅起来。

他记得那一次自己身上也有伤,不像这次,五脏被烧焦,浑身火烧火燎——那一回他觉得很冷,觉得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巫人族的老族长把他罩在斗篷里,一路小心地背上山。大圣的小木屋里温暖干燥,充斥着甘草的气息……太温暖了,一下拉断了他心里紧绷的弦。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清脆的童音唤醒的,有个小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他窗根下走来走去,哼唱着他听不懂的童谣,企图吸引他的注意。那也是个黎明,他一睁眼,就看见灿烂的朝阳从山巅抽挑出一条金线,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奢侈地泼满了半个山坡,小木屋后窗有一棵粗壮的梨树,不分季节地茂盛着,一半开着花,一半挂着果,然后外屋开始有人进出,木门“吱呀吱呀”地响,每次一开门,诱人的果香就一股脑地趁机往屋里钻,像那唱着歌的小孩一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可爱。

大圣种的梨树结的果有拳头那么大,一半分给了族人,一半给阿洛津偷吃了。

那小子爬起树来像个猴,每次都连吃再拿——吃饱了,就把衣服一扒,露出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脊背,光着膀子兜着走,拿到祭坛外面的小山洞里风干成梨干,自以为谁都不知道。

祭坛底下有寒潭,盛灵渊贪凉,喜欢在那附近消遣,读书读累了,就去阿洛津的“宝库”里摸走一把梨干,陛下不肯做贼,摸得光明正大,从不刻意隐藏形迹,可惜阿洛津从小心大如斗,压根没发现他的藏品少了。

“灵渊哥,快来看,我把大圣的人面蝶偷出来了!”

“什……你怎么还淘出圈来了,赶紧还回去,找打呢?”

“哎,你别告诉我爹不就得了,我就拿来看看,不放出来。哥,你说这玩意真能召唤鬼神,让死人复活吗?”

“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鬼神都是人们编来骗自己的。”

“那……死了,岂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可以不死吗?”

“说什么呢,人人都有一死,除非……”

“除非什么呀?”

“除非生人入魔。”

“真的!”小阿洛津吃了一惊,眼睛一闪一闪地问,“那不是很厉害?”

“孩子话,这有什么厉害的?”少年老成的人族太子一哂,阿洛津却不肯放弃这个话题,执意追问,纠缠得他连书也看不下去。

“为什么呀?灵渊哥哥,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怎么不厉害了?”

“因为世上的好东西没有能长久的,听说最美的花要等很久才开,一生开一次,片刻就谢;最高寿的人死到临头,回忆起自己一辈子,也只有几件快乐的事,都像石火一样稍纵即逝。我的老师说,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才会不老不死——快别废话了,你快把蝴蝶给大圣送回去,小孩子没事妄谈生死,不知道忌讳吗?你离死还早着呢。”

“灵渊哥,为什么要忌讳生死?为什么不能长久?哎呀,你把我说糊涂了,哥你再给我讲讲,什么叫‘生人成魔’……别走啊哥!”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谁知这一生这么短、又这么长。

宣玑放下盛灵渊,发现那人方才睁眼时,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后眼睫缓缓地沉下,他眉目舒展起来,嘴角竟隐约露出了一点笑意。

宣玑一怔,但还不等他看清,那笑容就又消失了。就像一生开一次、弹指便凋零的花。

他耳音非常灵,凑近了,听见盛灵渊身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春暖时河面最后一层薄冰融化破碎的窸窣声,宣玑隔着袖子伸出手去,想找声音来源,却被谷月汐一嗓子叫住 “等等,宣主任,别碰!”

谷月汐一步踏上车,隔着半步,有些敬畏地看着安静地蜷在后座上的盛灵渊。

“怎么了?”王泽闻声,立刻从车窗外探头进来,“月儿,看见什么了?”

“他骨骼内脏都被雷电烧焦了,”谷月汐半跪下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现在正在飞快地自我修复,经脉在重塑……太神奇了,器灵的身体不应该和人差不多吗?”

宣玑心里打了个突 “你很了解器灵?”

炼器为灵的古法已经失传几千年了,他以为现在没人了解了才顺口胡诌,不会被看出什么吧?

“不,现存资料很少了,我只是以前认识一个刀灵……原来器灵和器灵也是不一样的,”谷月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盛灵渊,“我的眼睛能看见特能人身上的异常能量,不同谱系有不同颜色和质地,从来没见过这种纯黑的异能。”

宣玑心理素质极佳,勉强保持住了微笑——纯黑的异能……那不就是魔头身上的魔气么?

不等宣玑调整好心理状态,旁边张昭就没心没肺地问 “姐姐,你不是说赤渊医院里那个阴沉祭召唤出来的魔头的能量也是黑的吗?”

“不一样,那个人身上的异能就是一团空荡荡的黑雾,就像方才那个追着我们的魔头一样,但是他……”谷月汐看着盛灵渊,喃喃地说,“他身上的异能黑得更纯,质地更浓稠,是很多很小的黑字组成的,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清……嗯?这是……”

这么三言两语的工夫,盛灵渊被雷劈得一塌糊涂的身体已经自我修复了七七八八。谷月汐逐渐看见了清晰的血流和逐渐成型的心脏,那心口突然露出了一点火焰色,不知是什么。

透视眼不由自主的被那炽烈的光吸引,还不等她看清楚,谷月汐眼睛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钢针直接戳进了眼球,饶是她稳重镇定,非常能忍疼,也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一把捂住眼睛。

“月汐姐!”

“月儿!”

谷月汐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么一冲,尖锐的刺痛稍加缓解,她小心地眨了几下,睁开眼,却露出了一个惊愕的神色——眼前只剩下男人看不出有什么伤痕的身体,透视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禁止窥视。

谷月汐张了张嘴,想跟担心她的同事解释两句,却发现自己失了声。

禁止泄露。

连人魔都不能禁止她窥探,这到底是把什么剑?

宣玑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二队长?”

“没什么,”谷月汐忽然不敢再多看盛灵渊,“我今天透视眼用太多了,有点透支——他的自我修复快完成了,应该没事,主任您别担心……咱们先想办法把车修好。”

宣玑布阵的时候蒸发了整箱矿泉水并一个面包车的水箱,周围弥漫着温热的水汽,像个蒸笼。王泽把水蒸气聚集在一起,悬在面包车顶上,等晾凉了,又把它们重新注回汽车水箱里。

这面包虽然外表看着老成了一点,但居然意外地“老当益壮”,连蹦再跳地跑了一路,被谷月汐开膛破肚、又给重新装回去,回程居然还能运行良好。

“听说肖主任被雷劈了。”王泽给清理现场的同事打完电话,回过头来对其他人说,见众人纷纷露出诡异的表情,他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同志们,麻烦你们看看本人严峻的表情,我说的是字面意思,没骂他。”

宣玑夹烟的手一顿。

张昭纳闷地翻了翻手机 “我早想说了,东川这几天都是大晴天,这都哪来的雷?再说肖主任自己不就是雷电系吗,怎么还能被雷劈?”

“这不是重点,”谷月汐皱眉,“人怎么样?”

“幸亏是个雷电系,不然明天大伙就得给他开追悼会了。”王泽叹了口气,“现在送医院了,不过刚才陪着过去的同事说情况挺稳定,问题不大。”

众人听说,集体松了口气,宣玑看了看他们,欣慰地想 “特种部队总算还是有点战友情的。”

就见张昭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万一肖爸爸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咱们行动预算超支可怎么办啊,拜谁去啊?”

宣玑 “……”

王泽三言两语,大致把巫人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又回头问宣玑 “对了,宣主任,你剑灵刚才是不是说他放了个什么雷符?我没听错吧。”

宣玑揉了揉眉心 “嗯,他应该是在阿洛津的尸身上做了手脚,故意留在那等那个操纵阴沉祭的人上钩,不过看来钓上来的好像只是个分/身,分/身被雷劈了,真身还能打电话坑咱们一回。回去可以先查查方才那通电话是从哪打出来的。”

谷月汐见他脸色不对,敏感地问 “怎么了?”

“阿洛津——就是刚才那个魔头,他说布下阴沉祭文的人想让赤渊火重新烧起来,当中提到了很多名词,我没太听懂,发音接近于‘妖族’‘影族’和‘高山族’……别问我这些都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宣玑心事重重地摇摇头,“我怀疑这事还没完。”

赤渊火重新烧起来,真的会像阿洛津说的那样,回到九州混战前那样吗?

他忍不住看了盛灵渊一眼,盛灵渊安静地蜷在半放倒的座椅上,闭着眼,头却偏向窗外,留恋着什么似的。

东川的一天已经开始了,各大早点摊位蒸腾起烟火,早高峰初见端倪,让他们的回程速度慢了不少。

到了酒店,老远就看见楼下商场里围了一大帮人,好像在说什么地板“塌陷”的事,几个外勤都是管杀不管埋的老手,纷纷假装没看见,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了车,悄悄溜了回去。

宣玑作为善后科负责人,因为自觉已经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这会公然玩忽职守,也跟着几个风神一起溜了。

他把盛灵渊放回酒店,试了一下他的体温,已经不烫了。

还好,宣玑想,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盛灵渊这具躯壳说强也强,说弱也弱。比起赤渊里那个玉雕人偶,他会流血、会受伤、会发烧,肉/体凡胎得遭的罪,他一样也躲不过。可是赤渊火烧不化,把同为魔物的阿洛津克得死死的,会招来天地之怒,甚至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阻止透视眼窥探——谷月汐用透视眼能力的时候,瞳孔会变形成竖瞳,可是她方才盯着盛灵渊看了一半,眼睛突然刺痛,然后竖瞳就恢复了正常状态,宣玑猜,她的透视眼应该是被强行阻断了。

这位人皇陛下非神非人,非生非死,简直不知道是什么。

宣玑给自己泡了杯茶,又在凌晨时分简单洗了个澡,靠在另一张床上,本想闭目养神片刻,一闭上眼,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背影,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要挡过来?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他摸出了手机,在阅读软件上搜到一本《齐武帝记事》,付费买了。

据说这虽然是本通俗读物,但是一位古代史方面的老专家写的,考证扎实,还算靠谱。一翻开书封,历史书上武帝那张五大三粗的画像就跳了出来,宣玑忍不住瞄了盛灵渊一眼,把手机往被子里缩了缩,暗搓搓地握在手心里看……明明是本正经八百的科普读物,他的阅读姿势活像苟在地铁上偷看小黄书。

“……武帝盛潇出生在第一次平渊之战时,有人说他是‘应劫而生’,那场惨烈的战役拉开了战乱二十年的序章,亲征的平帝战死,王朝凋零,初生的小皇子也在帝王将相们的仓皇溃败中失落,两年后才被大臣们寻回。”

“这其中经历过什么样的过程不得而知,当年的朝臣们又是怎样确定小皇子的真实身份,也没找到相关史料,学界一直流传着一派说法,认为武帝并非平帝陈皇后的嫡子,否则他后来弑母的行为就太过反人性了。”

“笔者个人认为这种推测缺乏证据。”

“首先,《齐书》中确实有‘陈皇后有孕’的相关记载,按照生产时间推断,与盛潇的出生记录对得上。另外,‘狸猫换太子’的说法也很难立住脚,因为在盛潇之前,陈皇后另有一子,名叫盛唯,武帝这位亲生兄长比他还要年长三岁,体弱多病,但运气很好,在乱世中磕磕绊绊地活到了成年,后封宁王。陈皇后没必要为了巩固地位,冒领别人的孩子。舍弃亲子、传帝位给冒领的孩子就更加不合常理。”

“综上所述,虽然一些‘粉丝’情感上不能接受盛潇杀母的行为,提出各种假说来试图将其合理化,但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纵观武帝的一生,有敌军围城时以身为饵、让一城百姓免遭屠戮的高光时刻,也有暴虐嗜杀、六亲不认的黑暗一面,我们应该以更加客观公正的角度看待历史人物……”

后面一大段作者的史学观点,宣玑一目十行地跳过了,翻到下一章,见作者引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家的评价——

“相传,盛潇虽然是在战乱中出生、行伍间长大,但个人生活习惯非常考究,控制欲很强。《齐书——武帝篇》里提到过,盛潇非常讨厌衣冠不整,除了少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即使是自己的生母求见,也必要让她等自己沐浴更衣、打理整洁后才肯露面,有一次重病,昏迷三天,醒来后第一件事仍是屏退左右,打理个人形象。这似乎是对他早年居无定所、环境无限失控的某种补偿……”

宣玑的目光在“非常讨厌衣冠不整”上停留了片刻,目光又飘到盛灵渊那草编的毛边烂袍子和乱发上。然后他鬼使神差地爬了起来,进了浴室,找水浸湿毛巾,一边调水温一边想 “这算什么?我是不是有病……啧,不对,我这属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恩怨分明”的宣主任严肃地想着,“伟光正”地捧着湿漉漉的大毛巾来到床边,仔细研究了半天“古人”这件草编袍子是怎么系的,终于找到了那复杂的腰带扣。

“我这可不是耍流氓。”宣玑一边解一边想,“我就顺便看看他刚才被阵法反噬时候刺的伤……”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扣住了他的脉门。

宣玑 “……”

这位陛下还能不能好了?来得不是时候,晕得不是时候,血流得不是时候,“蓝牙”断得也不是时候……连醒过来都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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