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且送阳西 第771章 翻掌遮天（四）

[新]

洛水城，城东的一座宅院里。

仵世子阳从湖心凉亭起身，负手而立，仰面看向天穹深处的种种异象，摇头一笑，自语道：“这柳村出来的人，确实会玩。”

他的眉梢之上，纵然缠绕着一层黑布，却无法遮蔽他的目光。

虽立于东城，亦能看到天下。

神人以掌看山河，不惑以眼观人间。

踏入不惑上境后，即便身居一隅，也能瞧的到俗世里的一切。

方才，仵世子阳瞧见陈子期将所有棋子一道落入棋盘，便觉着这人可真是有些意思。

若是按照步骤，一枚枚落子，只需再下三子，便能杀尽观星阁之人，破阵而出。

可这厮，却偏偏将所有棋子落下，以天地棋盘之力，将所有道法一道使出，若只是五个不同的一品，使出不同的道法，自然没有这般恐怖的威力。

可这五枚棋子，共同牵引着天地棋盘内的灵力，五者相加，天地棋盘溢出的灵力便像是将五位踏入巅峰的一品高手融合，再使出的每一种道法，都隐隐有抵达不惑上境的威力。

简单而言，方才在洛水城内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天机阁、听雨轩、九霄天（三重天与六重天）、逍遥观，四大隐世圣地的五位不惑高手，一同出手。

ｍ．

单单只是余波，便荡平了整座承天殿。

之后，不断有恐怖的秘法，疯狂砸落到承天殿的废墟。

幸好，有封天残阵阻碍天地之力的侵袭，削减了大半威力，否则啊......估摸着连王十九都得被活活打死。

不过啊，这整座皇宫，在今夜过后，怕是一大半都得成了废墟。

只是，那云烨......

仵世子阳摇了摇头，正要回身坐下，却瞧见了身后立着一位白衫儒雅男子。

“宁师。”

仵世子阳拱手作揖，行了师徒之礼。

宁立面色平缓，瞧不出喜怒，轻嗯一声，拂袖问道：“子阳，你可曾说过，不搅洛水城的杀局？”

仵世子阳微微颔首，“说过。”

宁立缓缓点头，抬眉看向天穹深处种种异象，又问道：“你若不给子期天地棋盘，他焉能轻易破局？”

仵世子阳想了一会儿，拱手道：“回禀宁师，天地棋盘乃神器，所谓神器，不可有主，有缘人居之。前些日子，子阳曾摆下一盘棋，陈子期赢了，而这天地棋盘，便是赌注。”

宁立踱了两步，“那七枚黑子？”

“这个啊......”仵世子阳沉吟道：

“陈子期刚入世，身无分文，我与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不忍此人潦倒街头，便让他拿了些墨玉棋子，权当傍身财物，本意是想让他在穷困之时，能多换些银钱，却不想此人竟用这区区几枚黑子造成如此威势，着实令我诧异。”

这话说的，估摸着连傻子都不信。

宁立自然不是傻子。

不过，他却没有因仵世子阳的糊弄之言而愤懑，面色仍是平淡，只是言语多了几分喟然，轻缓道：

“潜星秘术，是通天之法，王十九修此道，与人间不容，凭他的资质，即便此次破境失败，早晚还会再入天顺，他若入天顺，便是天道行走之身，这世上除了村长，无人能杀他。这三千余年来，六位老祖宗始终守护着人间，可他们如今大限将至，我且问你，老祖宗走后，王十九入天顺，待到那时，人间如何？”

仵世子阳沉默半晌，恭敬行礼，“人间有我。”

宁立瞥了仵世子阳一眼，继续发问，“好，即便你能在天顺之境杀了王十九。我再问你，如今武道开山，仙路重续，天门将启，若干年后，天上无数仙人破门而出，荼毒人间，可在那时，先辈尽丧，唯有青黄后辈，人间又该如何？”

仵世子阳作揖到底，缓声道：

“后辈惊艳，绝非青黄，不逊先辈，遥胜先辈。他日，若有一仙破门，我便杀之！若有十仙破门，我便死战！若有百仙、千仙降临人间，人间自会有百个、千个似子阳这般惊艳之辈。宁师观未来，只做胜负之分，胜负三七，我观未来，只有生死之分，生死五五。”

宁立点了点头，“子阳，你想要什么？”

仵世子阳起身，朗声道：“大自由！”

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仵世子阳问道：“宁师，您想要什么？”

宁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亦是......大自由！”

师徒两人，目的一致，方法却是不同，手段更是迥异。

所有的一切都要回到三千余年前，红尘仙因某些缘由，携九位求道者，杀尽天上仙人，断绝武道前路，为人间定下龙脉，留下三件神器，封了天门。

之后，三位求道者以身殉道，魂魄化作守墓人，共同镇守龙脉。

六位求道者，创立不可知之地，隐于世外，默默守护人间，假若一切都能这样延续下去，自然很好。

很可惜，这六位求道者的大限将至，他们......都要死了。

他们若死，便没有人再守护人间。

于是，柳村村长在四百余年前，有意寻到了一位对天道有恨、却惊才绝艳的柳先生，更是让其转修以伐天为己任的天人剑道。

柳先生，是村长培养的一把、在数百年后大放异彩的开天之剑。

在村长将这把剑交给宁立之后，宁立有意培育了一位无名刀圣，以一道璀璨无比的刀光，重新唤醒了柳先生对天道的仇恨。

于是，这把开天之剑，在刻意的指引下，终是走上了这条必死之路。

所谓的大风流，其实不过是一场虚假的谎言罢了。

柳先生在最后一刻，才看破了所有真相，所以才会说——若有来生，我......不握剑了。

开武道前路，是为了在老祖宗们死去后，让新的天顺地仙来守护人间，可......武道前路若开，天门也将要重新开启，那些曾被杀过一次的仙人，定然会降临人间灭世，再将所有逆仙之事悉数抹去，让整座人间回返到三千余年之前的境地。

宁立觉着，该将神器拿出，聚集红尘仙三魂七魄，让红尘仙重返人间。

但，除了村长之外的五位老祖宗，都觉着三件神器若是脱离皇室，只会加快天门开启，或许......不待后辈成长起来，便会有无数仙人联袂而出。

不过，在宁立众多谋略与布局展开之后，渐渐动摇了天机阁的老祖宗。

而听雨轩的老祖宗，也在境界全消之后，选择观望。

其实，在复苏红尘仙的抉择中，仵世子阳坚定与宁立站在一处。

但，在如何布局未来之事，两人之间却有极大的分歧。

宁立觉着，既然着眼于未来，便该将一切隐患尽皆抹除，譬如王十九，便是最大的隐患。

仵世子阳觉着，没有杀过人的人，你不能觉着他有杀人的可能便去杀了此人，如此做法过于暴虐，不可妄为。

即便......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他仵世子阳愿做人间的第一道屏障。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任何人是纯粹意义上的坏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着眼于整座人间，观望着未来大势，以各自的手段，想方设法为将要到来的严峻局势铺路，并愿为此倾其所有，乃至性命。

只不过，每一个人所处的角度不同，看的方向也不同，各自心中的忧虑，更是天差地别，这才有了不可化解的矛盾。

大义与大势一样，都可杀人。

那么问题来了，红尘仙在三千余年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祂为何要与天下生灵为敌，也要斩断武道前路，也要杀尽天上仙人？

祂，分明有真正无敌的实力，究竟是多么绝望，才做出了这个抉择？

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许永远尘封，也或许......在不久之后，便会揭晓。

让我们将目光，暂且转向火光滔天的皇城。

承天殿废墟。